重庆非物质文化遗产美食故事丨第二十三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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濯水绿豆粉制作技艺
悲伤与希望,通通逆流成河
『起源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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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中国的陆地上,几乎所有江河的整体流向都是自西向东,只有个例外:阿蓬江。
它从东北方的湖北利川出发,劈开渝东南大地的群山路向西南方奔去,最终在重庆西阳龚滩古镇汇入乌江,完成了一次短短公里的灿烂旅程。
旅程上有一个重要驿站——江濯水镇,一个兴于唐宋年间的繁华古镇。阿蓬江穿镇而过、温软细腻,像~条绿莹莹的腰带,把汉文化、巴文化、土家族文化拢成了一个曼妙的身段。
可是你并不知道阿蓬江此前经历过什么。你很容易忘掉它是一条自东向西顽强逆袭的河流。你无法想象当下的静好需要铺垫怎样的悲伤与希望。
古镇中心有一家小店,叫作“徐记老磨绿豆粉”,店主是一个叫徐小丽的清秀女子。她就比我们更懂阿蓬江。
绿豆粉,是一种在渝东南地区广受欢迎的长条状食品。抓二两下锅,就跟煮面一样,两分钟后捞起来,加入各种佐料,再配上黔江鸡杂,或者濯水腊肉,再或者濯水带皮杂酱,就是一碗奇特的美味。
不过它并不只是绿豆磨成的粉。
『何其艰难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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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多年前的濯水古镇,还是清朝酉阳土司的天下。土家人世代种稻,如果要他们发明一种早晚适宜的方便主食,当然就得围绕“米”来进行。可是,土家人并不满足于做纯粹的米粉,他们有自己的饮食搭配理念。
于是,一种以大米为主材、绿豆和黄豆为辅材的食物,悄悄出现在19世纪的濯水小镇上。大米主打滋味,绿豆负责劲道,黄豆奉献爽滑清香,各司其职,营养天成,不用任何添加。至于它为什么不叫米豆粉、豆米粉而要单单从三种材料中挑出一个绿豆来当名字,只有天才知道。
用古法做绿豆粉,何其艰难。
首先,要精选头一年七八月间收割的新米,以及上好的绿豆和黄豆,分别浸泡,使之充分吸水发胀。三种材料秉性不同,浸泡时间都有讲究。比方说大米,冬天以一天为宜,要是夏天最多数小时即可。水温也很挑剔,冬天冷不得,夏天热不得。
浸泡完成后,就要把三种材料充分混合在一起。至于其中的最佳比例,那叫商业机密,没人会轻易告诉你。
接着就可以磨浆了,你只需要有力气,玩得转石磨就好。磨完赶紧歇歇,最难的工序来了。
土灶上烧着一口大铁锅,你用刷把蘸上猪油快速刷到锅壁上,趁着滋啦作响,舀起刚磨好的米豆浆,从最合适的高度略微倾斜,让它汩汩淌入油锅。
此时你的手必须同时进行顺时针圆周运动,从锅的上沿开始,一圈圈缩小半径,直到缩成锅底中央的那个圆点。米豆浆在锅壁上迅速被烙成条状变成一圈圈粉条,很像一盘蚊香。
还得注意浆瓢倾斜的角度。角度过小,米豆浆下坠的力度不够,成粉就会支离破碎。角度要是过大就更惨了——一根绿豆粉的宽度在半厘米左右;要是股脑儿倾泻而下,那你就会烙出一锅绿豆棍,甚至绿豆饼。
这很考验力量、耐心和定力。制粉人必须始终保持一个姿势、一个角度个力度,心无旁骛,宠辱不惊。一百多年来,濯水古镇上做绿豆粉做成大牛的,也就那么几家人而已。
20世纪80年代,趁着改革的春风,古镇上一位姓何的老婆婆,开起了她的绿豆粉店。
何婆婆的夫家姓徐,是濯水镇上做绿豆粉的世家。老人去世已快20年了,她不是今天故事的主角。
何婆婆的大儿子做农副产品贸易,在20世纪90年代发了家。大儿子又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,如果不出意外,这个家庭有可能会演变成“豪门”。
然而,意外在年不期而至。
那一年的某一天,何婆婆的三儿子在生意场上的仇家情绪失控,持械行凶。狂躁之下他竟然找错了门,明明目标是徐家老三,却偏偏杀到了老大家里......
那是古镇里血色的一天。徐家老大身负重伤,住院一年多才捡回一条命;妻子伤势稍轻,也医治了很久。最惨的是孩子——
二十出头的大女儿,当场身亡;还未成年的小儿子,当场身亡。
在这场几近灭门的惨案中侥幸逃脱的,是正好有事外出的二女儿。她叫徐小丽,那年刚满18岁。
那时候,徐小丽的理想是参军。可是家垮了,她放弃了参军,也不能去找工作。医院,家里就剩她一个。她已经是大人了,每天都得从这张病床伺候到那张病床。
经济来源成了大问题,徐小丽只能接着做生意。她揣着仅剩的两干块钱找到了黔江一个有名的副食品批发商,想批发一点货去卖。
老板问:“你想要多少?”
她怯生生地答:“三五万的货,可以吗?”
“可以呀,先款后货。”
她扑通一声跪下:“老板,我只有两干块,能先赊给我吗?”
“起来起来”,不要这样……你第一次来就要赊货,不合规矩啊。”
她泪如雨下:“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,爸爸妈妈还等着我救命呢......”
这位姓翁的副食品批发商是徐小丽感恩至今的贵人。当年濯水徐家的变故,黔江全城皆知;当翁老板知道她的身份后,一口答应了她的所有要求。
她就此开始摆脱困境。
光阴如水,转眼便是十年。父亲一直走不出阴影,郁郁而终。
姐姐当年的男友,迟迟不愿开始新生活。想她的时候,他就会趁夜摸到她坟前坐到天亮,喃喃自语,如痴如狂。
妈妈强忍创痛陪着女儿创业,还得帮着带外孙,没过过一天安逸日子。现在这外孙上高三了,还有了一个9岁的弟弟。一个破碎的家,在两个孩子的成长中一点点修复。
副食品生意做了很多年后,徐小丽决定转做女性高端品牌服装。理由很现实:副食品卖不出品牌溢价,她的事业很难实现进阶;那就不能像父亲当年那样,凭一已之力就能撑起全家。
于是年后的那几年,徐小丽开启了人生中的美颜模式。她打扮时尚、妆容精致,在朋友圈里各种自信地秀啊、晒啊,引领着一大群闺蜜忠粉的审美观。
她又成功了。可是她心中的悲伤,就像老家门前那条阿蓬江一样绵长。
『逆袭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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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三四月间,徐小丽最好的一个朋友得了癌症,很快便去世了。这让她开始思考生命与健康的意义。她越想越冲动,一个月内结束了所有的服装生意,一头闯进了健康食品领域。
感谢奶奶,留下了传世的技艺和温暖如初的儿时味道。这让孤独的小孩在蒙眼狂奔时,并未感到过害怕。
年6月的一个良辰吉日,徐小丽的绿豆粉店在濯水古镇里开张了招牌就叫“徐记老磨”。这意思是:濯水徐家又回来了。
知我者,谓我心忧;不知我者,谓我何求?
巧了,小店门外正好有一座以“老磨”为主题的公共雕塑。两个巴人老乡精心操作着一架古老的石磨,风吹日晒,匠心恒在。
徐小丽把厨房布置成开放式,以便食客能看到全部制作流程。她坚持用老式石磨来磨浆。虽然机器更高效,但没有石头的重量和纹理加成,米豆浆是没有灵魂的。
被变革掉的东西也有,比如锅。奶奶那一辈,要用左手右手做无数个慢动作,才能在锅里画出完美的粉圈,一天下来,最多也就是二三十斤的产量。于是徐小丽用上了新式平底锅,口径一米左右,用电动马达驱动让它匀速进行顺时针圆周运动。
用手太累,那就改一下,让锅动起来。
还有传统的浆瓢,一次只能倒出一股米豆浆,这怎么行。于是徐小丽用上了特制的漏壶—底部一线排开6个小孔,打开机关,6股浆液便会泄洪一般并排而下,在锅里画出6个美丽的同心圆。最多一分钟的样子,用筷子挑起来,不需要像做米粉那样挤压、切片、晾晒。
这就是一把上好的绿豆粉。
你趁热掰下一截来,蘸着徐小丽的妈妈亲手做的酱海椒当饼吃,就已经是一道别致的濯水风味了。不过最嗨的吃法还是像重庆小面那样,呼哧呼哧吞下肚。
除了白米,徐小丽还开发出了老红米绿豆粉。煮好一碗端上桌,白米糯红米甜、黄豆香、绿豆绵,在嘴里合奏出一曲琴瑟悠悠的民乐,让你心生欢喜和向往。
唯一有遗憾的可能是配料。无论她怎么努力,也复制不了奶奶当年做的杂酱肉皮的味道。那是杂酱里的精华,含有满满的胶原蛋白,给你加量不加价的劲道。
在重庆那么多非遗美食同行里,徐小丽只能算个小字辈,所以她要学的东西真多,想起来真头疼,不过她做好了准备。
都说女人柔弱似水,但你们不要忘记——徐家老屋外的那条阿蓬江,以逆袭而闻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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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来源于重庆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丛书——《重庆宝贝·美食》作者罗磊、华勇,摄影师晋毅。摘选时略有删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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