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6月,赴鄂西采访。
清晨出发,一路南行,线路——南京至恩施。
为得是寻访一位淮阴老乡——刘惠馨。
这位淮阴老乡已是阔别故土77年的故人。
同行的有淮阴区委组织部的干部和淮安党史专家朱爱民先生,他一直
一进城,就下雨了。
鄂西的雨,应是常景。
淅淅沥沥,似泪如珠。
寻找刘惠馨,心底是沉重的。
这位故人已离开故乡多年,她的踪迹何在?
翻阅中共党史,可见史料并不多。
刘惠馨,出生,又名刘一清,淮阴县人,民国二十四年(年)参加“一二·九”爱国学生运动。后来去了鄂西。
到了恩施,当地党史专家贺孝贵老先生带来一部小说:《清江壮歌》。
这部作品,早年读过。作者为马识途,至今已有百岁之余。
而马识途与刘惠馨是何关系?刘惠馨为马识途之妻。
《清江壮歌》写得正是刘惠馨的故事。
车行雨中,向城区去。行驶在桥上,往桥下一看,一条浑黄的河流湍急奔来。
贺老一指:这就是清江。
清江不是清的么?
这是刘惠馨当年留下的一张照片。作为一名党的地下工作者,留存照片是大忌。所以,今天再见刘惠馨时,只能从这些模糊不清的照片中去寻觅她年轻的芳容。27年的青春岁月中,她为党的事业而奋斗、而奔走,而抛头颅、洒热血,她的生命历程中还有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呢?
雨越下越大。
贺老带路,上了五峰山。
五峰山,东枕清江,西望巴山。
烟雨苍茫中,只见大山葱郁如玉,青翠欲滴。
雨雾将视野遮满,能见到的即是近景。
山路、树木、人家,曲曲弯弯的路,将人引向大山深处。
猛见拐弯处,立一标志牌:中共鄂西特委旧址向前。
山路变窄,车速不减。
一直向前冲,仿若要将雨瀑冲破。
感觉要到了,其实还没到,早着呢。
若干次如此念想后,车才停下。
一排整齐的阶梯展现在眼前,顺着阶梯,转弯向下走。
大雨如瀑,将台阶冲刷得干干净净。
伞,有点遮不住鄂西的大雨。
下到崖底,接近江面处,只见高坡上立着一座房屋。
安安静静的庭院,郁郁葱葱的树木,雨帘中,一座“撮箕口”土木结构房屋,尽收眼底。这就是中共鄂西特委旧址。
“特委”对面的江岸上,有一壁红色砂岩,分外醒目。
贺老说,这是鄂西特委机关的重要标志。
前来到特委机关的地下党员,看到这璧红色砂岩,就知道到家了。
七十多年前,刘惠馨来到这里,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她——
像霞映,像血染,像辉照……
那一璧顶天立地的红岩,铁骨铮铮地屹立着。
殷红殷红的,好似血浸透进岩缝中,又缓缓渗透一样。
再看这时的清江,浑浊,混黄,似打翻的浑黄颜料,又如煮沸一般,咆哮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。
七十多年前,清江也是这样咆哮吗?
中共鄂西特委(省工委)旧址。老房子早已坍塌,这栋房子是根据原样重新修建的。位置在五峰山的山腰处,居高临下,背靠五峰山,俯瞰清江,位置僻静,少有人来,是一个隐藏秘密的地方。在山坡上,设一隐秘的观察哨,可观察情况;危急时,可以从江上撤退。地下党选择的省委机关所在地还是颇费心机的。
江对岸,是一座耸立的山峰,山岩为红色砂岩——“红岩狮”,是特委机关的重要标志,被誉为“一面永不收卷的红旗”。
走进雾气浓重的中共鄂西特委旧址。
屋子一字排开三间房,两头又向外拐弯,成为延伸出去的丁字房。
就像电视剧的表现手法,这里只是一个切口。
故事从这里被发现,源头则要从千里之外的家乡——淮阴说起。
刘惠馨,淮阴人,具体是哪个乡的刘氏家族,尚在查找中。
她祖籍安徽,后在淮阴落户。祖父是秀才,父亲刘坎,字肃平,陆军大学(前身为保定陆军军官学校)毕业,与顾祝同是同学。母亲曹隽卿,家庭妇女。
刘惠馨,排行第三,上有两个姐姐,下有三个弟弟、一个妹妹。
年,就读于南京女子中学,后进入南京中央大学攻读机械工程专业,参加了“一二·九”爱国学生运动;抗战爆发后,毅然放弃学业,参加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农村工作服务团,深入南京郊区一带进行抗日宣传。
年11月,南京沦陷前夕,刘惠馨与同学马识途一同撤离南京到武汉,经董必武安排,到黄安县七里坪参加由方毅主持的党训班学习。年2月,在汤池训练班,由余秋阳同志介绍,刘惠馨加入中国共产党。后被分配到鄂西建始县工作,创建中共建始县特支;11月,调任中共宜都县委书记。
24岁的一个姑娘,即任县委书记。即在今天,也不多见。
刘惠馨,聆听过董必武当面教诲,方毅亲授党课,叶剑英传授游击战争战略战术……是经党重点培养的一名中坚骨干。
5月,党选派干部赴苏北开展游击战争,刘惠馨在得到上级批准后,即取道河南,转向苏北,走到湖北谷城时,因战争打响,交通受阻,只得返回鄂西。
那时节,只要历史留意,就会发现:一个24岁的短发姑娘,奔走在鄂西山区的石阶上,她肩负着党的使命,开辟鄂西根据地,宣传党的政策,团结广大群众,开展学运工作,扩大党组织。
这是刘惠馨生命力最旺盛的时期,她拼命工作,奔走城乡,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党。
中共鄂西特委是当时湖北省领导机关,由中共南方局直接领导,下辖巴秭兴宜工委、来咸中心县委、建巴中心县委、恩施、建始、利川三个县委及湘鄂川黔边区部分党组织,党员由年4月的11人发展到年底的余人。
特委机关选在这里,最初是非常隐秘的,因为地形复杂,面江背山,必须下到江边,才能看到这座建筑。
马识途在《清江壮歌》中写道:小竹篱笆院子深深埋在竹林间,前临白浪滔滔的清江,后当青松翠柏的五峰山,看近处,那江边断崖绝壁上生着古傲的松树,迎风独立,呼呼作响;望远处,那白云缭绕,遮盖住祖国的多少好山好水。一串红辣椒挂在窗户外,老远就能见到,这是表示安全的信号。这样的场景描写,应是当事人亲身所见,当年就是这幅景象。
雨哗哗下,打得门前一株丁香树叶沙沙作响。
这里是刘惠馨的家。
民国二十八年(年)10月,中共施巴特委成立。
马识途任书记,刘惠馨任特委委员、民运部长兼特委秘书。为便于掩护特委机关工作,组织批准刘惠馨与马识途结婚。
这是鄂西特委租来的一间民房,西侧厢房就是刘惠馨与马识途住过的卧室。
一间不大的房间,仅能安放一张床、一张办公桌,成了刘惠馨的婚房。
年3月,刘惠馨作为特委政治交通员,赴重庆向中共南方局汇报和请示工作,带回中央重要文件。她虽怀孕,仍经常翻山越岭到屯堡镇做学运工作,往返近百里,因劳累过度,多次晕倒。
8月,中共湘鄂西区党委书记何功伟由宜昌抵达恩施,刘惠馨由重庆陪同南方局代表钱瑛来到恩施五峰山,召开秘密会议,宣布撤销湘鄂西区党委,施巴特委改组成中共鄂西特委(省工委),何功伟任书记,马识途任副书记兼宣传部长,刘惠馨任特委妇女部长兼特委秘书,负责机关工作并与中共南方局交通联系。
秘密会议的地点,就是刘惠馨居住的这栋房子。
刘惠馨与马识途的卧室,在民房的最西侧,简陋而平常。听窗外细雨滴答,江水滔滔,遥想当年革命者在白色恐怖中坚守过的日日夜夜,这样的日子该是怎样的煎熬啊?!
会上,中共南方局代表钱瑛传达了中央《放手发展抗日力量,抵抗反共顽固派的进攻》等文件,确立了中央提出的国统区十六字工作方针:“隐蔽精干,长期埋伏,积蓄力量,以待时机”。
年9月下旬,中共鄂西特委派地下交通员刘惠馨,到重庆曾家岩50号周公馆,向中共南方局书记周恩来汇报工作情况。
此时,刘惠馨已怀孕,她挺着笨重的身体,走在山路上,一路劳顿,辗转来到重庆曾家岩。
刘惠馨以一个孕妇的身份,走进周公馆,并未引人注意。
她向周恩来当面汇报了恩施党组织的工作。周恩来特别指出:恩施是湘、鄂、川、黔四省交界的地区,是红二方面军贺龙创建的老苏区,地形好,群众条件好,是我党创建抗日根据地的好地方。你们要有应付突然事变的准备。党组织要隐蔽、精干、少而秘密、单线联系,在活动中尽量职业化、社会化,以公开身份作掩护。
回来后,鄂西特委遵照周恩来的指示精神,紧急行动起来,抓紧调整转移党员干部,注意隐蔽斗争,准备应付突然事变。
天低云暗,江雨欲来。
站在台阶上,望着江对岸的苍茫红岩,何功伟对刘惠馨说:大雨要来了,让我们做好迎接它的准备吧!
刘惠馨说:那就让它来吧!共产党就是风雨考验中长大的!
雨中的清江默默流去,两岸山峰夹江而立。身在大江之畔,一定能预料到风雨的猛烈,情势的危急。既然挺立风雨中,就无所畏惧,只身担当了。
清江清,清江长。
清江全长公里,整个流域山青水秀,号称“八百里清江画廊”。清江两岸主要为土家、汉、苗三族混居地。
史上巴人,居住繁衍于此,巴人于商周时期活跃,在黔、鄂、川建立巴国,留下多少神秘的传说。眺望远处绵延山峦,那里的神秘山洞里,定有不少神奇的文化密码。
恍然间,觉得这样的地域更加适合做地下工作。
雨还在下,劈头盖脸的,如刀剑坠地,声似雷劈。
冒雨走到江边,去找国民党第六战区战略研究会所在地。
“第六战区战略研究会”,是陈诚自己创办的特务系。
清江边,依据山势,错落着一大片民居,站在民居的平台上,尽眺对面。
五峰山,峰峦起伏,如五珠相连,又名连珠峰。连珠峰上,有一座宝塔,叫连珠塔。
贺老说,那一带有地下党建立的秘密联络点。
脚下站的地方,就是“第六战区战略研究会”旧址,这里曾是一片木材加工厂和大米砻谷场。
五峰山面对清江,山脚下江水潺潺,蜿蜒环绕,山上翠峰耸立,宝塔巍巍,确是一处好风光。但在年的战争年代和白色恐怖中,这样的好景致枉遭涂炭。
刘惠馨从重庆回来后,向特委转达和汇报了周恩来的指示精神。
特委书记何功伟,立即将特委机关转移到城外核桃坝一户农民家里,他化名“老贺”。同时挑选一批忠诚可靠的党员干部,以公开合法的社会职业为掩护,战斗在巴咸运输线和川鄂湘等地联络网点上,建立了“恩施茅坝、清江中学”等八个地下联络站。
到年底,地下党员通过转移、调整、清理,已经恢复到一千九百余人。
此时,恩施的共产党,正面临着一种极其严酷的斗争形势。
恩施所属第六战区,六战区所辖范围为鄂西、湘北、湘西、川东、黔东等地。年,武汉会战后,国民党在正面战场溃败,恩施作为拱卫重庆政府的最后一道屏障,是湖北省临时省会、第六战区驻节地。
陈诚任第六战区司令长官、兼任湖北省主席,战区长官司令部就设立在恩施。
湖北省政府机关单位、众多学校、工厂迁入恩施,让这座小城变得喧嚣热闹。
年1月,“皖南事变”后,国民党撕下伪装面孔,公开反共,陈诚加紧镇压共产党人及进步人士的步伐。
“第六战区战略研究会”,就是陈诚嫡系的特务组织,是他的御林军,是区别于军统、中统之外的另一特务集团和情报组织。
只要是“战略研究会”呈上的共产党案卷,陈诚动辄就批上“杀”、“枪决”、“立即处决”等字样。对付共产党,陈诚表示“宁可错杀一千,不可纵容一人”。史料上称:这是不亚于军统、中统特务的组织,捕杀共产党人的残忍性在军统、中统之上。
国民党实行邮电检查制度,密查往来邮件,通过可疑信件,追查共产党线索。
革命的浪潮就像大江波涛一样,起伏跌宕,有高潮,也有低潮。每当这个时刻就是考验共产党人党性的时刻。能否坚守信仰、忠贞不渝,能否不怕牺牲,永不叛党,生死考验成为坚定者与贪生者的分水岭。
一天,邮检特务发现了一个蛛丝马迹。
恩施邮电局一名叫向仲亚的邮递员,经常往重庆寄信,每月都有信件发往重庆,特务通过密侦手段,发现他与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和中共南方局有联系。
特务迅速抓捕了向仲亚,不到一个小时,向仲亚就交代:他是中共鄂西特委信使、秘密交通员,负责给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和中共南方局收发信件,并交代他的单线联系人叫郑建安,是恩施清江中学的教导主任。
向仲亚是个小人物,而他后面的郑建安才是有油水的人物。
特务如获至宝,迅速向顶头上司阮成章汇报。
阮成章,年生人,22岁,第六战区长官部研究室主任。此人曾负责关押、软禁过叶挺。后来任海军总司令部情报处处长、台湾警备司令部副总司令、法务部调查局局长,军阶中将。
他命特务立即抓捕郑建安。
郑建安,恩施清江中学教导主任,妻子是一个教员,夫妻俩收入稳定,平时为人低调。学校都知道,这两人是虔诚的基督教徒,老实本分。
特务连夜抓捕郑建安夫妇,经审讯,两人都是共产党员,郑建安供出他是中共鄂西特委秘书,并且是中共鄂西特委清中秘密联络站站长。
原本,何功伟已把郑建安夫妇列入疏散转移人员名单,但是郑建安舍不得这份工作和待遇,一直以各种理由推脱,迟迟不肯撤离。这两天,何功伟正准备与郑面谈,督促他迅速撤离。
没想到,一夜之间,陡然发生了巨变。
按照周恩来的指示,中共鄂西特委机关迅速转移,大批地下党员干部被疏散转移,这里已经人去屋空。随着叛徒的出现,让地下党猝不及防的是,单线联系之外的党员并不知道特委机关已经暴露,有的党员还会找到这里。而特务采取守株待兔的蹲守方式,等待地下党员自己送上门来。他们会逃脱敌人的圈套和陷阱吗?
恩施鼓楼街16号,在恩施老城区的南侧。
一条长长的街道上,各色小汽车堵了一街筒子,只留下半边车道。
街上并不拥挤,只是障碍物颇多,走路比较费事。
鼓楼街16号,现在是恩施六角亭街道办事处解放路社区的办公楼。
楼房经过改造,已经看不出当年景象。
这里曾是第六战区“战略研究会”的一个据点。
那是一个怎样的情景呢?根据史料记载,这里不亚于重庆军统局的渣滓洞、白公馆。
郑建安被捕了。
当晚,阮成章在鼓楼街16号亲自审问郑建安,面对可怕的刑具和物质利诱,不到一小时,软弱的郑建安就叛变了。
阮成章问:你的顶头上司是谁?
郑建安答:是老贺!
老贺?他的真实姓名叫什么?什么职务?
真名叫何功伟!中共鄂西特委书记!
他在哪里?
我真的不知道?
你不肯说实话啊!
先生,我知道的……都说了!
阮成章让特务用刑,郑建安大喊道:不要用刑!我说!我说!
他说过,这两天来找我,让我疏散转移,但是他没有来啊!
你跟他怎么联系?
都是他来找我的!他来找我时会在报上登广告。
你知道谁还没有疏散转移走?
还有一个……
叫什么名字?什么职务?
中共鄂西特委妇女部长刘惠馨……
阮成章问:这个姓刘的住在哪里?
郑建安道:我真的不知道她住哪里?
阮成章一挥手,用刑的特务立即走过来。
郑建安吓得连忙喊:啊!我想起来了……她要生孩子了……
阮成章警觉地问:什么时候生?
郑建安: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生,看上去快要生了……
阮成章又问:你看她会在家生,医院生呢?
她是个知识妇女,医院生啦!
医院呢?
我看……她医院去生……因医院去看医生……
就是那个美国医院?
嗯!
好了,郑先生,我们现在是自己人了。
以上这些对话,都是贺老给我描述的。
左边的是阮成章,这幅照片是去台湾以后照的。当年在鄂西第六战区,他是个风头很劲的人物,是陈诚的得力干将和打手。捕杀共产党人,他情醉于此,乐此不疲,在湖北恩施地区帮助陈诚办了许多骇人听闻的案件。有人说,陈诚的特务组织“研究系”,比军统和中统残忍十倍。而阮成章,则是十倍中的尖子。
那些日子,刘惠馨挺着大肚子四处奔走,把所有接触到特委机关的地下党员干部全都通知到,让他们迅速转移。马识途则到乡下通知地下党员,组织地下组织疏散转移。
恩施鼓楼街16号白色大楼(右手小货车头的右侧大门即是)。老街宁静,老楼虽已翻新,走过门前,想起往事,却依然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。这里曾是一个重要特务机关的所在地。一想起这些,就会与重庆军统的渣滓洞、白公馆联系在一起。曾有多少共产党人在这里被拷问、刑讯,有多少硬骨头铮铮不屈,有多少软骨头卑躬屈膝,这座楼就是历史的最好见证。
雨越下越大,到了五峰山顶,雨大得无法无天。
像大水直接向下倾倒一般,几步远就看不见人影。
只得在五峰山街道办事处的屋檐下避雨。
贺老说,山里的这条路,曾经是茶马古道,东连汉口,西通川江,是古代茶盐运输的主要通道。地下党把秘密联络点设在这里,正是考虑远离都市,掩人耳目。
看时间不早了,不能再等了,就冲进了大雨中,一任雨浇。
青石板石阶,被脚步打磨得发亮,一步一滑,像溜冰似的。
大雨把群山浇透,山坡上,树林里,小路上,到处是大雨的喧嚣。
当年,刘惠馨、何功伟们也走在这样的山路上。
他们的艰难,怕比眼前要难上百倍。
医院生孩子的消息后,阮成章立即命令手下紧急出动,医院抓人。
他手下有个行动组长、第六战区党政工作总队少校参谋、情报股股长刘裕绥。他的哥哥刘培初,是军统局湖北站副站长、六战区战地党政委员会少将总队长。
刘裕绥,刚刚20岁,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,精明能干。
阮成章交代他,一定要抓到刘惠馨。
刘裕绥不是那种鲁莽之人,他没有带着大队人马前来,而是一个人来了。且是化装成一个普通青年,医院。
医院,由美国基督教路德会牧师于年创建,年10医院,是恩施医院,在抗战中救过许多当地群众,这里是恩医院之一。
恩施城里的医院,在恩施卫校的校园里。刘惠馨的踪迹就是在这里被特务刘裕绥发觉的,何功伟就是在这里被特务盯梢的。在地下斗争中,绝对不能低估敌人的水平,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暴露自己、暴露组织。
刘裕绥到了医院产科病区,向值班护士打听:我有个姐姐在这里生孩子,不知情况怎么样了?
护士问: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啊?
叫刘一清——这个名字当然是郑建安提供的刘惠馨化名。
刘裕绥说:我姐姐年龄在二十六岁,剪短发,个子不怎么高,以前是西南联大学生。
护士查了一下记录,告诉他:刘一清确实在这里生孩子,她已于三天前出院了。她出院时有个男的来接她,帮她拿着被子从后门走的。
刘裕绥一阵失望。
但他心里又浮上一阵激动,总算抓住共产党的尾巴了。
他不觉叹了一口气,沮丧地坐在那里。
护士一看:这位先生,你有什么难处啊?
刘裕绥说:实不相瞒,我姐姐是逃婚出来的,我们家不同意这门亲事,我父母要我出来找她,找不到我姐姐,我要挨父母的打啊!
护士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,欲言又止,并不再和他说下去。
刘裕绥从护士的表情里看出,这里大有文章。
于是,医院蹲守,跟医院里的人套近乎,拉关系,买些水果、糕点、瓜子给那位护士,向她表示爱慕之情,让那护士觉得这位年轻人很懂得情感,想和她谈恋爱。
几天下来,一来二去,护士对他产生好感,就把他当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。
当即透露给他:不是我不想告诉你,而是你姐姐吩咐过,不能对外人讲她的情况。你虽然找不到姐姐,但可以找到姐夫哥,你找到姐夫哥,不就可以找到姐姐吗?!
刘裕绥一拍大腿,惊喜道:那好啊!
他又一愣:可是我也不认识姐夫哥啊!
护士说,不要急,你姐夫哥前几天刚好被狗子把腿咬伤了,医院换药啊!
刘裕绥一听,心中狂喜,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,点头称谢。
医院里即将发生的重大事件,恩施的地下党尚未知晓,包括何功伟、刘惠馨,情势就像清江上的浓浓迷雾,遮住了云峰。等待他们的是一个可怕的陷阱。
许多历史事件,是由巧合组成的。
如果刘惠馨不到医院生孩子,或许就无人知晓她的去向;如果何功伟没有被狗咬伤,他就不会走进医院换药;如果抓捕刘惠馨的特务不是刘裕绥,兴许就编不出这样悲情+恋爱的故事……
历史没有如果,事情就这样发生了。
此刻,正朝着历史的必然走向奔去了。
在刘惠馨临产时,因丈夫马识途到鹤峰一带执行任务,何功伟就把她送进医院。医院顺利生下一女孩,他以“丈夫”的身份,医院来看望,还给她送鸡汤。
刘惠馨出院后,何功伟不慎被狗咬伤,就住在附近一个农民家里养伤,他要到医院来换药。
医院蹲守。
到了第三天,那个护士走过来告诉他:你看,那个穿长袍的人就是你姐夫哥,我给你叫!
刘裕绥一把按住护士的胳膊:你莫叫,你一叫,他要是跑了,我上哪儿找他呢,我跟着他,就能找到我姐姐了。
护士一听有道理,就不再吭声了。
刘裕绥隔着几米远,打量着他的“姐夫哥”——
此人中等个头,不胖不瘦,浓眉大眼,像个教书先生。一会儿,那人换好药后,医院门,径直朝城东走,刘裕绥就独自暗中跟着。
何功伟眼睛有些近视,配了眼镜,但他很少戴上。医院时,竟然没有发现被人跟踪,这真是一个致命的问题。
跟到官坡夏家湾,那人走进一片民居,就不好跟了,因为房屋距离太近。他看了看,这条巷子也不深:你总要出门吧,总不能窝在屋子里不出来。
等了不大功夫,那人竟出来了,出来后就朝城里走。
他一路跟着他,中午时分,终于进了城南门,他抄近路赶到这人前头,准备找电话,调集人手来抓捕,一时找不到电话,又怕打电话时那人跑了。
情急之中,他一眼看到路边菜摊子前站着两个县政府的厨师在买菜,两人穿着黄军装,他便上前掏出派司,一亮身份:我是南门外11号的,现在要办案子,需要你们两人帮忙。
两名厨师一听11号的人,哪敢不听,便点头听命。
他们三人站在路口,只见那人走来,刘裕绥拔出手枪,对准那人,跟我走一趟!他命令两个厨师按住他,从卖菜摊子上要了一条绳子,把那人绑了。
经过叛徒郑建安指认,此人叫何功伟,中共鄂西特委书记。
阮成章大喜过望,逮住了共产党的一条大鱼。
恩施老城南门外11号,是陈诚特务系“战略研究会”的第二个据点,又一个杀人魔窟。特务们对捕获的共产党人不择手段逼取口供,施用各种惨无人道的酷刑。刑讯手段主要有八种类型,惯称“八卦刑”,无所不用其极。
面对险恶的局势,刘惠馨本想赴川东,把刚出生的女儿寄养在地下党同志家。
但是情况紧急,她来不及顾及自己的事,因为根据南方局指示,她抓紧通知一批已暴露的同志转移疏散,为党保存了一大批骨干。这里的工作离不开她,她不能现在就走。
这是年1月20日,再过几天就要过春节了。
孩子还在吃奶,她打算过完春节再去川东吧。
这一耽搁,竟成了千古遗恨。
刘裕绥抓住何功伟后,突然想到何功伟是从夏家湾出来的,那里一定是他的老窝,那里至少还有他的同党,兴许还能抓到他的部下。
于是,他迅速带人赶到夏家湾,把那片民居包围起来,挨家挨户搜查,重点搜查带吃奶小孩的妇女。
刘裕绥亲自搜查,敲开一家门,发现这家正好有个吃奶的孩子。
一个穿旗袍的妇女正在家中。特务上前就要抓人,没想到那妇女破口大骂,气势冲天,上来给特务一个耳光,刘裕绥一看就不对劲,哪有共产党的妇女像这个盛气凌人的泼妇似的,这分明是官太太的做派。
再一问,果然这家主人是国军军官。
抓错了,他连忙赔礼道歉。
退出来后,刘裕绥继续搜捕,他在房前屋后走着,突然他闻到空气中有一股烧糊的味道,他循着味道,来到一户人家,只见窗户紧闭,味道正从这家传出来,便命特务敲门,使劲敲了一阵,不见开门,特务使劲用脚踹门,木板门经不住猛踹,一阵狂踹后,门破了,特务冲进门,只见一个妇女正在火盆里烧纸,火光熊熊。床上正有个襁褓中的孩子,婴儿哭喊着。
特务上前踢飞火盆,上去抢火盆中的纸片,慌乱中只有一片灰烬和烟雾在半空飞舞。
刘裕绥上前打量这位妇女,她不高的身材,齐耳短发,穿一件旧夹袄,脸上是镇静的神色。
刘裕绥问,你是什么人?
妇女说,我是主人!
你叫什么名字?
刘一清。
正好!带走!
特务搜查了房间,仅找到3本书:《死魂灵》、《资本论》、《唯物辩证法》。他们强行将这名叫刘一清的妇女连同刚出世的婴儿一起带进了城。
当晚,经郑建安辨认,证实了这名妇女的真实身份:中共鄂西特委妇女部长刘惠馨。
刘惠馨被捕了。史料上称:刘惠馨被捕的原因主要是在恩施活动时间较长,认识她的人很多,她就成为重点搜捕对象。她一个重要身份:中共鄂西特委秘密联络员,负责与重庆曾家岩的中共南方局联系,是周恩来直接联系人。所以特务不遗余力地要抓住她。特务通过叛徒,采取守株待兔的办法,盯上何功伟,便找到她。
恩施五峰山茶马古道。在瓢泼大雨中,从山上往下走,一步一滑,步步惊心。虽有些惊险,但空气是自由的,景色是秀美的。何功伟、刘惠馨被捕时从这里走过。当年,两位革命者走过山道,他们知道一旦落入敌手,很难再脱身,这苍茫茶马古道成为他们俯瞰自由的人间烟火的最美景象。
恩施老城南门。何功伟就是在这附近被捕的,刘惠馨就是从这里被押往第一个关押点鼓楼街16号。老城门古老而沧桑,城墙砖上斑驳不堪,长满了青苔,在凄迷的雨中显得悲情无比。只因背负太多的往事,因而显得十分沉重,弥漫着淡淡忧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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