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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页 » 问答 » 常识 » 如诗的乡土,那些发生在利川乡村的真实往事
TUhjnbcbe - 2021/6/24 14:22:00

本无意要把乡土和诗歌牵扯到一起,那差不多有了故意粉饰的嫌疑。乡村的土地里处处是生机,也处处都生长着诗意,但乡土本身并不是诗,相反倒有一些沉重和病痛的东西生长。只要一贴近真实的生活,再伟大的诗人也吟不出浪漫。

春天里的万物生长,秋天的瓜果飘香固然有一些诗意的美感,但那只是一个旁观者闲庭信步的悠然,真正的村庄人家是感觉不出浪漫的。他们的笑容会定格在镜头下,也可以飘荡在诗行里,但那多少会有些做作的嫌疑。多少收获,于他们都只是求到一个温饱,田野里可以长出四季衣食,却难生出足以温暖人生的希望,如果一个人的一生都要泡在泥土里,那一定会是年复一年、日复一日的单调枯燥。

生活已然如此不易,乡土里生长出来的句子便自带上几分哀怨,甚或有了些凄婉的沉重,如此,才似乎是最真实最本朴的声音。

其实在乡间广袤的田野里,生长最多的便是民歌,那些旋律凄婉,唱词哀怨的唱腔总会响在每一个乡村的田间地头。那可算是乡民们独有的创造,也可看着是他们辛劳之余的肆意发泄。苦,似乎是歌中永恒不变的精神内核,也由此映射出荒凉的乡间里生长着的寒凉人生。

年幼的记忆,总是伴随着一些明媚如阳光,却又隐晦如浓雾的故事。驻扎在童年的最深处,在一些疾风苦雨的静夜,敲窗入梦来。

临近的村子里住了一户姓龙的人家,那家住所位于山脊之上,每一次到山边的深湾做活儿,都要从那家的院坝里路过。因为山势较陡,紧靠屋檐的小径几乎是只能容一人小心通过,有时候,随父母下地归来,身背玉米棒子时,逼仄小径便难通行。所幸,那人家也心存善念,每到农忙季节,便把灶房门打开,供人从屋内进出,省去了那陡坡边的胆颤心惊之旅。因此举,童年的记忆里也深深印下了那户人家的名姓和家庭状况。

三十年前的乡村,正历经着一场人与土地的艰难相搏,人们想从土里刨出更多的食粮,便大肆开垦荒土,广种薄收。但天却并不年年都遂人愿,遇上灾荒年月,各家生计仍是难以维系,村庄许多积弱之家,仍然只是挣扎在苦累生活中,所求的,也仅仅只是一个平安和温饱。

龙家便是这样一户贫弱之家。二老奔行于乡野,四季无有消歇时,但家道却未有明显起色。所居房屋破破烂烂,我们因为经常从灶房里穿行,对其家中摆设自是了如指掌。一堵黑漆漆的大灶对门而立,灶后一口青石水缸,边上放一破旧碗柜,除此之外,再无别物。有时候午间路过,正是他们生火做饭时,那锅里多也只是未去皮的土豆或红薯,零星夹杂一些米饭,菜也仅是山野时蔬,少有闻到过诱人的肉香味儿,如此生活,于村庄人家来说,虽也平常,但入目却也有些凄楚。

如此数年过去,村庄别家子女长大,劳力富足,有的已翻修旧屋,生活略有改观,但龙家并未有丝毫改变。渐渐村里便传出一些玄言神语,说此户所住之地不利,龙困山脊,缺水滋养。此一说渐渐风行于乡里,看那破落的家道,想想也似乎颇有几分道理。似是听了这流言,龙家长子成婚后便搬离了那山脊,另选一处名李家湾处居住。龙进深湾,自是呼风唤雨,几年下来,勤于农事,也于近旁零星做些散工,竟是渐渐富足起来,倒似是座实了那村庄玄言一般。

龙家生二子一女,那女只略长我几岁,虽不曾在村小里同过学,但因为常常见到,倒也颇熟悉。数年过去,我也已上学到了山外的初中,忽有一日假期回乡,恰遇此女成婚,便随父母去到那家蹭饭菜。按照村庄惯例,一家有事,别家都要举家前去帮做杂务,我和表兄领到在席间添酒的工作。

其时尚年幼,提那酒壶还显费力。正一身汗湿的穿行于席间时,忽听到一阵唢呐之声传来,却是那女子辞别父母,正随丈夫离开家门。从人缝里瞥见,龙家小女一身红衣,胸前戴一朵小花,头上盘了一个发髻,竟然光彩照人,比较起来,她旁边那男的体格瘦弱,穿一身不合体的西装,众目睽睽下,神色间带上了几分仓皇和猥琐,真正是相形见绌。那一刻,刚刚步入青春期的我竟然泛起一种莫名的忧伤,想这如花似玉的女子竟入了这样的人家,此生便要沦入村庄枯燥而单调的生活之中,等待着她的,仍然只是农事里一天一天的劳碌挣扎,心中便有些怅然若失。而今想来,似乎是那一刻,便对这人间无奈的情事有了些许领悟。

年少时懵懂的青春韵味儿来得快去得也快。紧张的学业里,不几日便忘却了那日场景,只是周末回乡时,和父母的言谈间,总想打听到龙家小女的生活境况,但一个嫁到远村姑娘的运数,父母又怎知道,日子久了,无从探知端底,渐渐便让它沉入到了山野平平常常的日升日落中,再寻不到一丝印迹。

如果这是诗,或者是诗一样的回忆,一定算不上。成年以后,在许多有关乡土的诗集里,我不止一次读到描述这样生活的诗句。那些离开村庄多年的诗人们,把那些长在乡间的女孩们笼统的描绘成了有着一条大辫子的“小芳”。他们总是把自己写成一个为拯救苍生而不得已负剑远行的侠客,给抛弃和负心穿上光鲜的外衣,在这样的诗句里,那些乡间的女孩们无一例外带上了幽怨的眼神,却又用她们那明亮的眸子转出豁达的春波。

很多时候,我在这样的诗句里读到的,是一场城市诗人们对乡村女子的集体意淫。就像行色匆匆的旅客们在乡间看一场盛大的油菜花事。事实上,贫弱的乡间是没有浪漫滋长的土壤的,如果有,那也很快被禁锢于沉闷的空气中,仿佛寒冬里冰封着的土地,不知道明媚的春光何日真正来到。

小时候常听母亲哼起一首曲子,多年后凭着记忆拼凑出来,回头看时,竟也如诗一般温婉而深沉。这首歌叫《妇女苦情歌》。

妇女那个苦情歌,下地把烂落。出世以来受搓磨,苦情真难说。女儿七岁多,就要学包脚,双脚包起痛不过,成了残废脚。脚趾好受苦,走路像鸭母,恐怕长大做活时,只有背着哭。

女儿一十八,媒人又来哒,爹妈信了媒人话,就把八字拿。请了期子看,日子看得近,妈屋日子没过够,便要嫁了人。

桌子四角方,空碗无菜装,姊姊妹妹来陪我,没得好吃的。板凳四只脚,姊妹都来坐,今晚姊妹来陪我,没有多话说。女儿哭一声,天生菜籽命,哪有力气去挣脱,由命不由人。

那些乡间的冷雨天里,不能下地做活儿的母亲便拣出他的针线笸箩,一边缝缝补补,一边便哼起了这歌。幼时只觉歌中似潜藏有凄苦人生,却未细品此中有多少生活之痛。一首诗一般的歌谣,总是会集中的表现出一些矛盾,字里行间里叙述得不那么详实,但简单的几句话里便能悟到人生之多艰。

村庄里的婚配,多也是按照村庄既定的生活法则,在世俗的框架里搭配出来的一对一对。村子里永远有那么几个好事闲人,当一些新的生命孕育的时候,他们就已经把他们配好了对,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指腹为婚,但是如果不出意外,几乎无法逃脱村庄为他们安排下的命运。

很多年前,我还在一所乡村的中学里任教。那时班上有一个可爱的小女生,擅长写一些意境悠远的作文句子,她总是能让那些乡间单调的生活带上浓浓的暖意。诗意的书写自然是要大加褒扬的,我经常拿她的作文来做范文,读给班上的孩子们听。虽然她的综合成绩并不好,但因为有了这一项特长,那书也便读得有有滋有味儿。

那时的中学,盛行一种周末的集体补习,上到初三后的学生,便不再有假期的概念。当嘈杂喧嚣的校园里突然只剩下两个班级的几十名学生时,便显得有些空空荡荡,师生间便有了些相互依靠打发寂寞的味道。

晚饭后的休闲时间里,我经常会和学生们在树荫下席地而坐,东拉西扯的聊一些与学习无关的话题,借此放松孩子们绷紧的神经。

这个小女生是很健谈的一个。她经常向我们讲起她的家事。她家有一个小弟弟,似乎是父母的命根子,处处疼惜爱护。这是村庄里随处可见的家庭境况,无论过去了多少年,总有一些家庭脱不掉男孩儿传宗接代的破落思想。因为有这样的父母,农家的琐事便自然落到了姐姐身上。村庄农事,单调枯燥乏味,偏生又是日复一日的永无止歇,羸弱肩膀所承受的负累便可想而知了。

听了这些故事,我自然有意无意的引导着身边的同学们,对这位女生有了一些特别的关爱。集体的力量是温暖的,如果你足够用心,那便会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暖流,缓缓的滋养一个人的内心。那以后的日子,在我的观察里,这个学生是快乐的,至少在学校的时候是这样。

离别的初三很快到来。那时的教育格局下,读完初中还能继续求学的还是少数,多数学生便要彻底离开校门,或回乡或打工或跟学技术,总要找到一条谋生之路。这样的境遇对那群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说,选择多少会有些纠结而残忍,那些日子里,就以后要怎么办的话题,我和这些学生们一对一的进行过多次的讨论,但无论如何,我的言语都会显出有心无力。你可以在课堂上给孩子们讲很多很多的道理,也可以打开他们心中的那一扇门或是一扇窗,但你永远无法给他们一条真正可走的路。那些离别前的暗夜里,我常常独自长吁短叹,为自己的有心无力而羞惭。

别后的联系自然寥落了,虽然曾经是那么真实的不舍,但一放逐到劳碌的尘世里,各自的命运便都是风雨飘摇。那之后的几年间,普九渡峰过去,曾经盛极一时的初中学校很快没落了,到最后被拆并,合到了镇上的初中。我开始了流落辗转的历程。那四年的时间里,我前后在三所学校任教,历尽了尘世间的寒凉,并最终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,不得不重新回到这里。只是物是人非,这里已经是一所只有几十名学生的乡村小学。

那一天,天空下着淅沥小雨,浓雾深锁校园。我独坐在办公室里,心不在焉的批改着小朋友们的作业本。有人推门进来。我们谁都不想用这样的方式见面,但一切已经不可避免。当年的那个小女生,抱了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,突兀的站到了我面前,她身边还站了一个男人,衣着破旧,年龄似乎比我更大那么一点点。他们一定没有料到,四年后,我落魄的重新回到了这里;我也完全没有料到,当年那个天真俏皮带着灵气的小女生,会这么快落入生活的涡流里,人间烟火气与幻梦的冲突中,我们都一败涂地。

我已经忘记了她和丈夫那天的前来,到底所为何事,但多少年后,我还是可以深深想起那天略有些尴尬的场景。沉痛的乡土滋长不出浪漫和温情,连如诗的想象都总有一天会溃不成军。坠入尘网的灵气女生从此便将终身与劳碌命运相伴,在众多俗事的纠缠中过完这简单的一生,那些曾作为范文在同学面前念过的句子,只能沉于大家的记忆中,在一个个夜阑人静的月夜,化作一地零散而不可拾掇的忧伤。

还有一个女孩儿,我只是在多年前的小学教过她。那是我毕业工作后教的第一届学生,五年级,她的名字叫徐慧娟,是班上最懂事,成绩最好的一名学生。模样乖巧,善解人意,正似一朵乡间绽放着的小花儿,用她独有的芬芳为这个荒僻的山野添加着美丽。

她会带着奇特的想象写一些童谣,有两首至今还记得。

小熊猫

小熊猫,真可爱

两只耳朵竖起来

爱吃一点绿饭菜

爱穿一双黑皮鞋

花蝴蝶

花蝴蝶,真可笑

我们上课它来闹

站在绿绿小窗上

翅膀抖抖真骄傲

小童拿出捕虫网

网儿挥挥捉住了

快,快,快,找老师

惩罚这个小东西

老师见了生了气

它是我们的小伙伴

进来听课不要拦

还不快快放了它

放回我们的大自然

这样的句子,而今读来,仍然充满童趣。她的家就在学校的背后,父亲也常常到学校来玩儿,可以看出来,他们一家都对这个小女孩寄予了最诚的厚望。

我不止一次被她爹请到家里吃白饭。农家的小菜,简简单单,但每一次的推杯换盏间,我都能感受到她爹对她的无限关爱。老徐和我讨论的话题,都是孩子以后要读什么样的初中,要选择什么样的高中。我深深理解农家对孩子的希望,虽然并不认可他对孩子施予过重的压力,但我无法否定他的用心,所以就用并不成熟的思考给他我认为合理的建议。

我们有共同的目的,他想自己的女儿给自己的人生挣足面子,我想我的学生给我的教学生涯带来光彩。两个大人,用这样的方式,偷偷密谋和规划着孩子的未来。

一年以后,我调离了那所乡村小学,到了近旁的一所初中。见面再不易,交流也便稀疏。偶尔在路上遇见老徐,我还是会问一下孩子的近况,果然如同预期的那般,成绩一直很好,也一直很听话,这让我欣慰。

再以后,老徐因为孩子的学籍问题来初中学校找过我。他决定把孩子送到城里上初中,孩子的小学学籍却被这所初中扣留。那时,我正在这所学校做教导主任,便说服了校长,放行了她。以后的年月里,便再难听到这孩子的消息。偶尔从别人口中闻听,大约是因为习惯不了城里的生活,孩子进初中后的学习状况并不是似预想的那般顺利。父母想尽了办法操碎了心,曾经有一段时间,她妈妈还丢下了家里的几亩庄稼,到城里租了一间小屋,专事照料孩子的生活,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孩子感受到家和亲情的温暖,并顺利转化为心无旁骛学习的动力。

庄稼人离开了土地,生计便会变得有些艰难。那一年多的时间,老徐独自在外打工挣钱,养家糊口,往来的奔波里,他们一家并不觉得辛苦,只是心里的负累实多。孩子在这样的压力下,学起来自然会更刻苦,只是学业一道,仅有心自然不够,读书到了某个阶段,几乎便与勤奋无有直接的联系,在城市学校激烈的竞争中,孩子的成绩一天不如一天,童年时的那点灵气,在枯燥的公式符号里消磨殆尽。

那段时间里,我经常会接到老徐打来的电话,他一腔愁怨的向我述说着处境的艰难。对孩子的学习状况,他一筹莫展,想利用孩子幼时对我的亲近,谋求一些切实可行的对策。我也一次次和孩子直接通电话,用一个初中老师的视角给她一些稍小的帮助。但无奈一切都只是徒劳。到那个学期末,孩子的成绩已经下滑到班上的中偏下。再三权衡之后,老徐夫妇决定把孩子转学回到本镇的初中,换个环境,看会不会有一些改变。

孩子的信心本已受挫,几次折腾之后,学业更受影响。之后的几年,勉强在本市的普通高中读到毕业,便离开了校园,入了打工潮的洪流之中。自那以后,再无从探知孩子的境况,偶尔在街上遇到老徐,也是一脸失落状。我自然不想触及他心中的隐痛,所以也便刻意避免提及这个话题,简单寒暄之后便挥手别过,各自度这劳碌人生。

到小城工作之后,回乡次数渐稀。再次闻听到他们一家的消息,是在几年之后的一个雪天。因一些琐事回乡,偶遇一个当年村小的同事,席间把盏,自然会提及一些当年学校的回忆来。聊到徐慧娟时,他突兀的说:“可惜了这个孩子,小时候那么聪明能干,被她爸爸误了。”我以为他说的仍是读书的事,便想着打圆场,以图保全老徐在乡间的口碑。哪知,他道出的事情却让我再也开不了口。原来这些年间,育子失利的老徐不知于何时何处入了某教会,整日便把那教人向善,却又促人愚昧的教义挂于嘴边,逢人说道且不论,竟最终害自己的亲生女儿丢了性命。

徐慧娟打工时遇一同乡,于二十一岁上组了家庭,本也夫妻恩爱,和谐安康。来年回到老家待产,某日腹痛,下身渗血,正是产前征兆。当日,别的家人都有事在外,恰老徐正在女家暂代照料之职。事情紧急,但为教义所惑的他并不急于送医,而是跪地念那咒语,双手不停合什作揖,祈求上苍保佑。女儿越来越痛苦,额上豆大汗珠渗出,呻吟之声响彻屋内。老徐不知所措,慌乱间想起不知于何处听来的妖言,荒唐的取屋内窗台上用于上坟用的冥纸,焚烧香灰,灌女儿服下。

到其它家人归来时,可怜的徐慧娟已经脸色惨白,昏厥过去。医院,留下老徐仍长跪于屋中,作那愚昧丑陋之态。

一路颠簸,医院时,已是数小时之后。因为时间耽搁太久,失血过多,母子双双死于抢救室中。亲手导演了这一出人间惨剧的老徐并未醒悟,一直对家人抱怨,他说他的神有所指示,就要降临救他女儿,女儿却被一群妖怪抢走,言语疯癫,叫人愤怒叫人唏嘘。

对一个因爱女到极致却又亲手送却女儿性命的可怜之人,大家的责骂都已经无处表达。自那以后,老徐整个人便陷入疯傻的病态中,常常一个人独行于乡间,口里神神叨叨的念着女儿的名字,遇人也不再说话,完全沉入到了一个人的世界里去。那个世界,他再走不出来,别人也再走不进去

那天的席间,听完这个故事,我再吃不下一口菜,喝不下一口酒。我想起十余年前,在老徐的家里,我和他的推杯换盏,想起他那时不同于众人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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